王荫嘉殷泉先生记

[美]曾泽禄

余久慕前嘉先生对钱币鉴别精明，考据深审，又留心掌故，阐扬先贤，所以笔者不吝为这位古钱前辈记述其生平事迹，如有遗漏不正之处，尚望海内外贤达指正与补充。

王荫嘉先生字苍虬，江苏苏州人，祖籍浙江秀水（令嘉兴），咸丰年间移居苏州，光绪十八年（1892）10月22日诞生于苏州，光绪三十一年（1905）随父入京城，遂留在北京读书，先生之父王次欧先生自日本考察宪政返国．原拟在湖北省任官，后因病而逝，至宣统二年返苏州，前后在北京一共有五年之久，先生由京返苏州后，即留在苏州掌理家业，娶妻周氏。

先生喜治目录，测览宋本，中国古典文学造诣颇深，所藏古籍版本甚丰，琳琅满架，先生尤留心钱币有关掌故，予以注解或转载，在四十年代的《泉币》杂志，先生特辟有“泉纬丛谈”，例如有绍兴二十七年御书通宝钱，万历本泉志十五卷，赵伪叔手稿本章安杂说，明代豪涌钱之载记，咸丰宝钞官票上条陈十四条，以及近代史料如张文襄公粤省购办机器试铸银铜钱全案，湖北银元局丛稿（张之洞请铸锻圆折），先生得其原稿，得知来历，询其究竟，纲目毕张，此种孜孜为学之研究精神，最为吾辈学习，身后所遗之善本悉由夫人于1954年捐赠给北京图书馆。

王荫嘉先生自北京返苏后，就跟他的一位父辈之古钱收藏家周仲芬先生（名德馨）邂逅于苏州古玩店肆，时时切磋研究，在1920年左右，先生获得嘉兴金砚云氏（名忠淳）全部藏品，金砚云为嘉庆年间的一位古钱收藏家（忠淳著有砚云甲乙编古泉考），在金氏藏品中有不少珍罕稀品，例如大蜀通宝（后赠给蜀人罗伯昭），铁广政，泰和通宝小平，至正之宝权钞伍分，南来临安府贰伯文，叁伯文，伍伯文三等钱牌，以及安南刀环绍丰钱等等，由于有这些大量藏品实物可研究，加上他的古典文学基础好，研究有志，又得周仲芬先生之指点，逐渐入佳境。久之，先生之研究与鉴定古钱学问造诣日深，蜚声姑苏，与当时江浙一带及上海等之钱币收藏家，如张叔驯、郑家相、张炯伯、戴葆庭均有来往，研究讨论钱币。先生日后又得拾古斋泉，中有奇品，如半半五五、天福元宝大字等，之后又得刘铁云小部份藏品以及关谓卿藏品，其中有通行泉货面星背月，大样阔线，以及洪武三济等。先生也得小部价周仲芬之藏品，提起周仲芬藏品之授受源流，藏家均喜知其详。光绪年间福山人王文敏氏，好古好古泉，他是发现殷商遗物古龟甲骨文的第一位，官居北京团练大臣，在庚子之乱殉难，后其藏品归刘铁云氏，加上刘氏自己先后搜集，数量巨多又精美，宣统元年七月八日刘铁云殁，享年五十三，身后藏泉见于肆，然大部份归于吴县周仲芬，后周仲芬又得归公麟物，其藏更富矣，齐斋（张叔驯）得先生作缘，得其最精稀品十余种，然大部分归日本平尾氏，成为昭和泉谱之蓝本。

先生在三十年代后期至四十年代初旅沪期间，也时有所获，例如由上海马定祥先生获得元丰篆书折二铁母钱，咸丰祖泉宝苏小平，光绪宝福铜母钱，当年马定祥先生少年英俊，目光如炬，致力收集，往返申杭北京天津等地，获得奇珍罕品不少，先生喜爱乡土之物，素有“宝苏局钱癖，当年马定样让给先生的咸丰宝苏祖泉，爱不释手，系之袖带，珍同拱壁。先生在战前就集成八十余种咸丰定苏局，战后尽付荡如，可惜之甚，虽然战后重新收集宝苏局，已难得以前之成绩了。在先生最珍贵的是棋样通宝宝苏小平样钱，现已归上海博物馆收藏。先生喜爱自己乡土之物，也能体谅他人对乡物之珍惜，当年罗伯昭笃好五代十国钱，身为蜀人，而没有乡物之大蜀钱，很是遗憾，于是先生把自己之藏品，大蜀通宝送给罗伯阳，楚弓楚得，此种逸趣韵事，遂留干钱币界传为美谈。

先生集三十多年的古钱，其数目在万枚以上，尤喜爱中国北宋宣和钱，明钱，太平天国钱以及清钱，对外国如朝鲜、安南、日本也有研究，早年有意以自己藏品为主，把中国古钱有系统归类起来，奈何日军侵占苏州后，苏州藏泉之一部份被洗劫一空，因此十余年之长编巨作愿望与爱搜罗之心力，付之东流，令人惋惜。所幸的是部份珍贵钱币与文稿尚由哲嗣王健舆先生保存下来，例如天德重宝背殷，此钱为殷王延政天德二年铸天德重宝当百泉，传世至罕，尤以隶体为所藏古泉之冠，爱自号日“殷泉”，又有通行宝货背月，永乐通宝折三,祺祥通宝宝苏局，不幸的是有一张稀世彩绘《湖北官钱局银元壹大元》之祖票及文稿均在文化大革命动乱中散失，1986年，藏品由哲嗣王健舆悉归上海博物馆收藏。

1937年春，先生应张叔驯、陈仁涛两位先生之约，自苏州赴上海商议成立上海泉币社及旧版泉币杂志等事，然适逢上海八·一三事件，遭日军兵袭，沪杭一带亦先后沦陷，翌年张权驯先生一家移居美国，故成立泉币社一事亦暂告停辍，1938年罗伯昭先生由重庆移居上海，大力搜集古钱，提倡古泉学，钱币界顿时热闹非凡，于是泉币社之成立，寿泉会之成立，泉币双月刊出版，其一切经费大部价是由罗伯昭负责。泉币社每星期六午后四至六时半开谈论会于罗伯昭家里，当时罗家是在上海巨泼来斯路七号，专讨论钱币，并备菜点，又每月第一星期三晚上聚餐；寿泉会是由丁福保、罗伯昭、张炯伯、郑家相、王荫嘉、戴煤庭、张季量、陶庭耀、陈亮声、蔡季襄等十人组成，依时间排定，而先生为第一位寿星，是日同好公宴于罗君宅，并各位出搞三品珍泉，每品十份，分别粘订十册，名为《寿泉集拓》，各人一册，留作纪念，当时罗伯昭拓大阴大布、嘉定元宝利州，伍寿千万岁三泉，取荫嘉千万岁义也，张孝量拓有王氏济荫圜钱、嘉定元宝背大吉等三品。

泉币杂志双月刊是在1940年7月出版，编辑者为郑家相，校正者为王荫嘉，发行者为丁福保，会计庶物为戴藻庭，先生任泉币杂志校正责任重大，勤劳尤著，每稿校正四、五遍，为了工人排字错误，又亲自到印刷所纠正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，弄得身疲力尽，后来因血压高身体不适，在1942年4月3O日率眷返苏州静养，然先生仍不忘关心泉币杂志，用邮寄继续负责校正出版事宜，并同时介绍苏州社员参加，并潜心著述，当时军事吃紧，纸张印刷困难，物价腾涨，户费不足，到了最后一期胜利号，印刷费高达中央储备券六十万元，其中罗伯昭负责四十万，戴葆庭负责二十万，这样胜利号始得出版。先生返苏以后，虽然古泉古书未有新获，但与吴郡一带爱好钱币者有不定期之聚会讨论钱币，虽对古钱未有所获，但对近代银币也颇有所得。

有关泉币之学，先生著述良多，先生不仅注重那些珍贵钱而且也对普通钱提倡研究，这才是真正求学之道，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，先生先后撰写泉币文章有百篇以上，这包括杭州之《新光》邮票杂志，上海古泉学，在上海《泉币》双月刊就有八十五篇，在日本《货币》杂志中讨论古和同银，并草弥与宝辩一文，日本田中启文雄先生为中国人在其志中讨论日本钱之噙关。先生的文章用“股泉”、“苍虬”、“荫嘉”、“二十八宿研斋主人”等著名，同乡俞簪一先生，台北蔡养吾先生年青时也时时求教研讨古泉之学,簪一先生出版（连理线谱）一书，请先生为序，该书共有三十拓图，是为庆贺其而立之年，先生又为罗伯昭先生之“林园四十泉拓”序跋，王健舆先生曾为此撰文于1987年香港钱币年刊。

在1943年9月先生写信给后素楼（张炯伯）的信，曾提到先生之病情，谓“近加臂痛剧烈，医谓寒湿痰之留恋，每草一文，作一书，动以绝笔自虞，多见其不支矣，然泉币之兴致不衰，一线生机未绝，病魔其如予何？看来先生的泉币之辩好战胜了病魔，先生不幸在1949年脑溢血浇然长逝，年仅五十七岁，钱币挚友闻此噩讯，无不由衷悲迹，时光茬茬，弹指已近四十年，为缅怀古钱先辈收藏家而特撰文，以飨读者。

最后以先生的同乡蒋伯埙先生自述作为结语：“里友王君荫嘉惠我实有足多者，君英年深思，好泉匪懈，淹博远过千余，令人钦迟不置，每乞假归省，恒将被叠叠者，历正干君，促膝纵谈，钩奇索隐，废寝戒日者屡矣，而乐此不疲，且岂癖好使然，抑探幽入胜，醴味无穷，可以知己道而未足为他人诉其衷趣者耶”。

摘自《中国钱币》